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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 1974年春,我受命到湘西沅陵的七甲坪公社一个大队去蹲点。到大队部报到后,大队支书梅世海把我送到上远溪峪生产队抓春插。分到这里我非常乐意。因为这个队里就是大名鼎鼎的胡宅雷坛和金宅雷坛所在地,同时这两坛各有一位巫傩文化老艺人和我关系非同一般,交情甚密,算是忘年之交了。两家只隔三十米,上屋场住着老巫师金立章,按辈分我喊他叫叔叔,下屋场住着老巫师胡汉臣,因他无妻室儿女,孤身一人,我就吃住和他在一起,白天同桌吃饭,和群众一道下田插秧,晚上三人扯谈,有讲不完的两坛巫傩文化的历史各有的功夫。晚上和胡汉臣同床而息,思绪仿佛飞到另一个世界。
一天傍晚,金立章从七甲坪称回两斤泥鳅,又从火坑的壁上割了一砣腊肉,和着炖了一锅,跑到下屋场接我和胡汉臣两人到他家里共进晚餐。酒醉饭饱之后,他们三句话不离本行,金立章吸着一杆有斤多重的铜烟袋杆,边吸边谈他父亲与其祖公到大庸木山赶尸一事。
那年,大河边洞庭溪对门的牯牛背山上,有一个挑窑货的人,得了“症候”(一种让人猝死的疾病)死在大庸的木山,家里缺少人手,无法把尸体抬回来,一个同姓兄弟来到我们坛里,接我祖公把尸赶回来。当时,我父亲年小还没“渡职”(即巫师学徒所举行的传授真功的一种仪式),祖公就邀父亲同去木山。动身之前,祖公就在自己堂屋请师做了一会儿法事,他们就上路了,父亲就随在祖公后面,给他挎着装满法器的紧布口袋。下午两点多,他们就到了木山。祖公洗了一个手脸,净物后从挎袋里拿出了已画好的符和令牌。在尸体旁布了一个临时坛,一没有动锣鼓,二没作全场法事,他围着尸体转了一个圈后,画了几个字号,双眼一睁,右腿一蹬,令牌在司桌上一击,向尸体连喷三口法水,大喊:“畜牲起来!”(胡汉臣插话:人死后尸体已变成畜牲了,所以喊畜牲起来。)这时,木山本地围观的人群“霍”的一下跑开了,生怕死人起来抱他们。祖公的话音刚落,尸体开始慢慢的颤动,祖公上前把死着的头抬起来,脸上蒙一块青布(胡汉臣说:不蒙布怕路上人碰到害怕),又把头上戴一顶烂斗篷,脚上穿一双旧草鞋,死者坐在地上后,祖公在他头上再画几个字号,喷上一口水,脚又一蹬喊到:“畜牲站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祖公右手用令牌在死者身背后一击,接着尸体就站起来了。
这时围观的人一个个吓得跑到老远地方去了,不少女人边跑边发出“啊!啊!”的惊叫声,有的小孩吓得精唏鬼叫躲在大人背后,死死地抱住大人的双腿,侧着眼睛偷偷窥视着这个死人又“活”了。这时,祖公脚踩罡,手挽诀又围着尸体旋了三个圈,在死者脚上画了几个字号,向死者面前喷了几口水,辞别当坊土地,叫沿路神让道,返身拿着早已准备好了的桃树枝条,在死者背上“哒”的一抽,口里连喊三声“畜牲上路!”只见死者硬着脚弯子向前一步步地跳着走出了他原来躺在别人门前的大晒场。(胡汉臣又说:尸体走路是直起腿子走路的,上下坡都要人背对背的背,只走得平路和上下坡没有台阶的斜坡)金立章又继续说,当他们走到叉路时,若往左边走去,祖公用桃枝赶着尸体的右身说朝左走,尸体就跳着朝左走去;若朝右边走时,祖公又用桃枝拍打尸体左身说朝右走,尸体又跳着向右边走去,死尸很听话,真象一个活人。第三天,当走到五家弯时,祠堂边大路上站着几百人围观,拦住了去路,祖公向乡亲们拱手道:“畜牲来了,请让开!”顿时,人墙中让出一条口子,死尸朝着口子跳着走了过去,在路途上,如果是祖公走累了或是要抽袋烟,他就叫死尸靠在大路旁的泥坎或岩坎边;要是晚上投宿,他就把死尸靠在别人屋檐下的板壁上。本来从木山到牯牛背不足两天的路程,祖公赶着死尸走了七天才到牯牛 背。我问立章,你父亲学到赶尸的工夫了吗?他“恩”了一声说,该他无福气,祖公和我父亲说在他渡职传法给他,但还未等到这一天,无常(即阎王)一铜锤把他打死接走了。(我们乡里人说:人死的快是阎王一铜锤打死的,其实是脑溢血或心肌梗塞而死,并非无常所为。)
我听了这段赶尸的故事,震动不已。沈从文在《沅陵的人》一文中说: “辰州地方是以辰州符闻名的,辰州符的传说奇迹中又以赶尸著闻。”
“对赶尸的传说呢,说来实在动人。”我问老叔究其原因,他也如沈从 文书中所写“一个死尸的行动,也得用水迎面而。”“辰州符主要是一 碗水。”再追问辰州符是个什么东西,“照列都不大明白”我追问他 赶尸的秘诀,他说反正有这样一回事,“本地人虽乐于答复这一类傻不可言的问题,却不能说明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沈从文先生对赶尸事又提及到《奇门遁甲》一书,我翻了金立章老叔保留了几十年的陈旧的秘本,说的是上古先祖皇帝与蚩尤在涿鹿这个地方打仗,睡在梦中梦见天神向他传授秘符,就命令风后推演成奇门,这就是遁甲的历史渊源和开端。上古先王尧帝命令大禹治理黄河洪水,大禹得到玄女传文,从而借助《洛书》,拟打出《九畴》,这就是遁甲成书的根据和由来,但奇门遁甲先在手掌上排出九宫,再把八卦分配在盘中定下三元,以八卦配合八节,以节令统管三气。这里面的“秘符”二字,我想与辰州符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辰州符主要是一碗水”,这碗水是集符、决语、字号的统一体,使人玄而又玄,谜上加谜,不着根底。它使死尸颤动、起立、跳着走,但赶尸为什么后来又没有传下来呢?没人讲的清楚,老巫师金立章和胡汉臣也讲不出来一个道道来,只说是失传了。我想,沈从文先生曾说过:“多数当地人对于辰州符都莫名其妙,且毫无兴趣。”能搞的人未在了,想搞的人又没有得法,只能让它在人群中经久不息的流传,演绎出一道道奇光异彩,让后人追寻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