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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一个民族的服饰崇尚什么颜色,是一个民族精神构成的重要内容之一。世界上各民族的服饰绚丽多彩,带有极其鲜明的民族色彩,显示出鲜明的民族个性。我国的朝鲜族服饰崇尚洁白,彝族崇尚黑色,藏族特爱土红和蓝靛之色,蒙古族喜欢天蓝和洁白,白族酷爱亮丽之色,回族恰偏爱绿色……可谓千差万别,不一而足。
土家族服饰崇尚什么颜色呢?宋元时期即有“土人尚玄”的说法。“玄”即“带赤的黑色”,无疑,土家族服饰崇尚黑色。《鄂西土家族简史》上记有“土家族头巾一般为青色(即黑色),长2-3丈,打人字路”。《宣恩县志》也记有“男女多用青布包头”。《来凤县民族志》更载有“其衣料一般为自织自染的土布,史书上称为‘溪布’、‘峒布’,多为青蓝二色”。同样内容在《建始县民族志》、《鹤峰县民族志》等也有记载。《来凤县民族志》所载的“鸦鹊褂”,即是现代都流行的以白色内襟衬里、外套黑色背心的服装款式。因其黑白对比鲜明,视觉冲击力强,普遍受到青睐。巴东原泉口公社在20世纪60年代出工干活的社员,无论男女,清一色的“鸦鹊褂”装束,配上背篓打杵,显得十分亮丽而矫健。来凤舍米湖农民“摆手舞表演队”,一身黑色,翩翩起舞,腾挪扭动,青影摇曳,十分可人。
土家人尚黑,还大量流布于许多传唱的歌谣中。如建始县有名的《黄四姐》民歌中就有:“送你一根丝帕子(儿),送我一根丝帕子干啥子,戴在妹头上(呀),行路又好看(呀),坐到有人瞧哇,我的个娇娇”……丝帕子无疑是黑的,这黑色的丝帕戴在被称作妹的姑娘的头上,行坐无不光彩照人,足见黑色的魅力。咸丰杨洞民歌《小妹做鞋多做双》中唱道:“白布鞋底青布帮,小妹做鞋多做双……”歌中的小郎对爱的索取仅只要双青布鞋,这并不意味着爱的廉价,恰恰相反,它是借物喻情,一双黑色的布鞋抵得上至高无上的情和爱。还有以“逗”字起兴的另一首民歌:“楼房瓦屋逗燕子,三月青草逗牛羊。”歌中的瓦屋是黑色,是黑色的诱惑力,才逗得燕子双双筑巢。同样以“逗”字做文章的鹤峰县五句子民歌这样唱道:“青布帕子青又青,飘到河里沉不沉?你要沉就沉到底,你要搭就搭上身,莫在眼前来逗人。”“逗”是方言,诱的意思。这诱人的不是别的,是条青色的帕子。这个绝妙的比兴,无异于在说黑色诱人的魅力。类似的民歌还有“青布围裙绣白花,姐儿穿起似仙家”、“送条丝帕遮寒冷”、“白布袜子青布鞋”、“青布帕帕四只角”等等。对黑的崇尚还表现在大量的儿歌中。如利川马前儿歌:“青蓝白布十二尺,香甜果果最好吃”,恩施儿歌《猫妈妈》唱道:“猫妈妈,黑黑毛,逮老鼠,本领高”等。还有类《盘歌》,通过一问一答唱道:“什么穿青又穿白,什么穿的一身黑?”答歌为“鸦鹊子穿青又穿白,老鸹子穿的一身黑。”
以上民歌、儿歌或谜语,都以土家人生活中常见之物作比兴对象,这是民间文学创作惯用手法,不足为奇,但都选择以黑色的生活常物作比兴,就颇值得关注和研究了,至少可以认为它是一种泛黑文化现象。这泛黑文化现象又反映出两个很有意味的问题:一是这些黑色的生活常物,在土家族中广泛存在和使用;二是这些带黑色的生活常物,之所以被广泛采用作为比兴对象,是该民族尚黑意识的无意识流露和表现,是土家族人长时期在生产生活中对黑色的真切感受,在心理上所产生的一种依恋、钟情和挚爱,成为了该民族永远也解不开、丢不下、扯不断的民族情结。
尚黑不仅表现在土家族人的服饰装束上,在其民族宗教习俗中也大量存在。
在恩施、咸丰一带的“还相公愿”祭祀中,受祀三个神中总有一个神为黑脸相公。除此,在我州各地还普遍建有“黑神庙”,所祀者乃是唐时守睢阳的南霁云将军,因在抵御安禄山掠城时,守城十个月,兵尽粮绝,殊死不降,直待城破殉命。南霁云将军并非土家人,但南霁云的忠勇、壮烈,也为土家人所敬重,所以为其立庙塑像祭祀,享一方香火。有意思的是所塑的南霁云像,不是金身而是通体黝黑。命之为“黑神庙”,勿庸说,这黑色中就蕴含着肃穆、庄重和刚毅,足见土家族人尚黑的心理。
土家人尚黑,还表现在平时父母或长辈对子女的许多昵称上,如“黑娃”、“大黑”、“二黑”、“三黑”及“黑汉”、“黑丫头”等,这些被称作“黑”的人,其实其肤色并不黑,但为什么总要以黑字称之?应是对黑色崇敬的一种文化遗传。
土家人尚黑恐怕缘自这几方面的原因:一是土家族先民巴人的文化传承。生活在远古时代的巴人崇尚什么颜色虽不知道,但有史料记载说,夏桀时(约公元前17世纪初),曾对居于清江流域的有施国(即现今恩施州)发动战争,有施国败,便将部落中的一位美女女末嬉献给夏桀,女末嬉成为了夏桀最早的宠妃。黑色显示着夏王朝的威仪。假若有施国不尚黑,那夏王朝绝不会对其宽宥。其二,恩施境内盛产五倍子,五倍子是做染料的极好原材料。恩施历史上素有“桐茶漆麻倍,出自施南府”之说。在土家族原聚居地,几乎都是自织自染的“家机布”,采用天然植物(如五倍子)染色方便又经济。其三,可能与道教文化的传入不无关系。恩施各地都建有“玄武”、“真武”、“东岳”等道家庙观,道家对色彩的认识与西方传来的天主教大相径庭。老子就说过:“五色令人目盲。”元代绘画就只重黑白二色的水墨画。恩施在“改土归流”前后(尤其在“改流”后),儒、佛、道、巫各宗教文化争相流入,相互杂陈,道家的黑白色彩观不可否认地会对恩施产生较大的影响,甚至可能与土家族秉性尚黑不谋而合。
其实,尚黑并非大逆不道。在我国历史上,凡从远古走来的民族,无不对原始用火烧烤食物产生的“黑色”有过崇拜。除夏朝外,秦朝也尚黑,更早的新石器时代,就有以轮制技术烧制陶器,被称为“黑陶文化”,代表着我国古代美术制造的第一次高峰,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
“黑”又与“青”通。后世将“青鸟”喻为信使,将黑发美称为“青丝”,戏曲角色有“青衣”、“黑头”。黑也通“缁”。《毛传》释义说:“缁,黑色,卿士听朝正服也。”在古代,黑色衣服还是上朝公干的制服。即使近现代也为大众所喜欢,鲁迅就有诗句:“月光如水照缁衣。”早期的佛教徒也尚黑,他们的袈裟或僧衣就是黑的。在我国彝族中,被称为黑彝的属于最尊贵的一类。就是在20世纪60年代出现的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中,湖南民歌中还唱道:“粗黑的手(呀)掌大印(呀),工友农友要翻身(呀)。”在20世纪80年代的电影《乌龙山剿匪记》中,无论土匪和民众都多着黑衣黑裤黑头巾及黑鞋袜,就非常忠实于民族地区的历史,看后很惬意,舒服。可见黑色存在所演绎的社会意义了。
诚然,黑色也和其他色彩一样都具有正反双重文化意义。正面的如稳健、严肃、庄重、刚直、敦厚等,反面的如冷漠、黑暗、神秘等。黑色在随时代的变更和意识形态的变更中,它的正面意义渐次萎缩、淡化,而反面意义却逐渐多了起来,人们忌黑,谈黑色变,甚至不自觉地将本民族原本有意义的黑色崇尚,也悄然淡化和消蚀,这其实对黑色并不公正。
有鉴于此,笔者认为,应在深入挖掘、研究、探讨土家族服饰色彩的基础上,从正面入手,还其尚黑的本来面目。同时也与时俱进地以他色给黑色以点缀、衬托,使之具有真正意义上的时代感,让土家族服饰尚黑传统焕发出新的生命。